双关庙旧事之六:媒 之 愧|洪和胜
- 发布时间:2023-07-11 信息来源:宣传文化中心 访问次数:
我曾经为许多人说过媒,但很少有成功的,想起来真有点扫兴。有些一见面,即觉得没有共同语言;有些见了一次面,就死活不肯见第二次;还有些甚至连一次面都不想见。问其原因,都支支吾吾不说。其实我心里明白,他们都不满意对方,只是不愿对我直说,怕冷了我这副热心肠。
第一次说媒是在双关庙,为我的好朋友陈吉青“撮合”了一个对象。
那时的双关庙,与所有的农村一样,青年人找对象都是经人介绍的,很少自由恋爱。陈吉青大概比我大两岁,文化不高,人特别厚道、热情,待我比亲弟弟还好,处处关照着我。我是个“知识青年”,又是个“城里人”,却没有架子,喜欢把知道的一些东西跟他说,也把他当作我在双关庙最亲的亲人。所以两人的关系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,比如我的理想,比如他的婚姻。
准确地说,陈吉青的媒不是我说的,而是他母亲说的,我只是起到了促使他们婚姻结合的重要作用。
陈吉青的对象姓什么我已经忘了,只记得她叫香云,是吉青姨妈的女儿,两人是表兄妹。吉青与香云虽是亲戚,小时却并不在一起,两家相隔十几里路,仅在逢年过节时,跟着大人到对方的家里走亲,才有过短时间的接触。
有一段日子,吉青满脸忧郁,很消沉的样子,原本就内向的他变得越发寡言少语。我知道他有心事。
果然,一天晚饭后,他来到我住的地方,说,今晚我住你这里。我说好的,正想和你谈谈。
那天,他和我睡在一头,说到半夜。他说,他母亲一定要他跟表妹结婚。他不同意,一是嫌表妹难看;二是平常很少来往,不了解表妹,怕婚后日子难过。最后他说,婚姻是件大事,不能听人家摆布,他想自己找个称心的。
在我的印象中,吉青是个勤劳、老实的人,没想到在恋爱这件事上他还这么开明。我听了他的话后,极为赞同,当即就说了许多支持他这种想法的话。见我这般支持,他先是很受鼓舞,继之有些气馁,说:“这些天,我把我的想法多次跟母亲说了,她非但不听,还骂我,说我如果不跟香云结婚,就不认我这个儿子,她就去死。我又不敢跟母亲吵,万一把她逼急了……”
我知道吉青是个孝子,平时总顺着父母。看着他为难的样子,我一时无计,很是着急。就这样,那个晚上,他和我都在痛苦中煎熬到天亮。
因为我跟吉青好,也因为我在双关庙人的感觉中,是个人缘好、口才好、有思想、威望也不错的人,所以几天后,吉青的母亲把我叫了去,将儿子的亲事详详细细地跟我说了,并说了许多香云的好话,说她聪明、贤惠,还说她勤俭、能干,善持家,嫁到陈家肯定是个好媳妇。最后,她恳切地对我说:“你帮我劝劝他吧,只有你的话他能听。”
面对这样的重任,我很是为难。一方面,我自己的年龄尚小,没有谈婚谈嫁的经验;另一方面,我也是个新时代的青年,深知“强扭的瓜不甜”,婚姻不可儿戏。
无奈中,我把另一位好朋友应再福叫了来,和吉青一起进行紧急商量。几个钟头后,我作了总结性发言,大致是:我既理解吉青母亲的心情,也同情吉青的苦衷,更反对表兄妹近亲结婚。找对象主要是过日子,仅看外貌不可取,所以对吉青嫌对方长得难看这条理由不予支持。如果她母亲所说香云的优点都是真的,即便是表兄妹结婚也无妨。我说:“我自信看人很准,不管是谁,只要与我接触几个小时,我对这个人的为人就有七八分的了解。”因此,我决定,明天和应再福一起到香云家看看。要是我看不中,这门亲事拉到;看中了,对不起,吉青只能听母亲的话,跟她结婚。
我夸夸其谈的长篇宏论,听得吉青、再福两人一个劲地点头,都说我讲得在理。再福也表示愿意在这重要关头挺身而出,亲自与我一同前往。最后,吉青说了一句:“好吧,我只有听天由命了。”
第二天一早,我和再福梳洗干净,穿了一件平常舍不得穿的中山装,骑着自行车向着香云家出发了。这情景,仿佛是我们两人去相亲。
对于我们两个不速之客,香云一家很是吃惊,但又不明就里,只得张罗着将好酒好菜上来。香云一边倒茶、洗菜、做饭,一边不时地跟我们说着话,显得落落大方。我在喝茶、瞎聊的同时,对香云观其言察其色,不肯放过一丝细节,甚是留意。香云约摸20岁左右,黑发披肩,虽是妙龄少女,脸色却黄,没半点红晕,眼大却无神,眉淡而短,嘴唇也没有血色,模样确实不大好看。我甚至还注意到她的手指和手背,因为她指甲里的污垢比较显眼,手背的皮肤也较粗糙。看得出,她“是个干活的人”。从她的谈话中,一听就知道识字眼不多,但却客气、得体,还透出几分精明,同时还表露了对吉青的爱慕之心。总之,我对香云的印象良好,觉得吉青母亲对她的评价较为中肯。
我和再福还未打道回府,吉青就在我家焦急地等待了。当我们刚走进家门,他便急切地问怎么样,眼中透出焦虑的目光。也难怪,他的“生杀”大权掌握在再福特别是我的手中。
结果是可以想象的,我和再福对这门亲事表示了肯定。第二年,他和香云结婚了。结婚那天,我忙得不得了,十几桌酒席的菜是我掌勺做的,洞房经是我念的。吉青的父母对我说了无数感激的话。
可是,婚后吉青与香云的关系并不好。尽管香云一心一意地持家,待丈夫很是贤惠,孝敬公爹公婆极为体贴,但吉青很少理她。大概一两个月后,香云就回娘家了。为这事,外人很奇怪,说是从不见他们吵闹,怎么就走了呢。
我也奇怪,多次问过吉青,他总是不肯答。一次酒后,他终于说了一句:“我和她谈不拢啊!”说时,眼里蓄着泪水。
见他这般说,我的心头一颤,无言以对。隔年,吉青死了。患的是白血病。待查出病时,医生就摇头,说这病很急,最多只能活半个月。那时,他只有二十三四岁。吉青死后,他的母亲怨香云,说是她克死了儿子。
香云很久没来夫家了,她也知道夫家人都在怨她。但在吉青出殡那天,她还是披麻戴孝地来了。她呼天抢地地哭着,哭得人肝肠寸断:“青啊,我对不起你!你生了病怎么就不跟我说呢?你走得好狠心啊,我还没有给你生一子半女呢!青啊,我不想活了,我跟你去了,生不能在一起,死总可以在一起啊……”
吉青入葬后,我在他的坟头长跪不起。手捧3支清香,默默地拜了又拜。我有一种负罪的感觉,愧对黄土中的兄弟——愧对的不仅是吉青,还有与她只一起生活了一两个月的妻子香云。
他们都是不幸的。只是阴间的吉青已经彻底地解脱了,但活在世上的香云呢,她未来的路还长,她的不幸何时是尽头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