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双关庙旧事之三:讲 故 事|洪和胜

先前的双关庙人没有业余生活,不知电视为何物。公社的露天电影队一个月轮不到放一次。社员们田头收工后,吃了饭,不少人就抱着老婆做那事,做了后就呼噜呼噜地睡觉,一点都没有意思。也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做那事精力有限,太早又睡不着,就搓麻将、打扑克、闲聊。




一次,趁着农民们在田头小憩,我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,因为风趣、幽默,直听得他们入了迷,还不时地笑得前仰后合。他们约定,吃了晚饭后再听我接着讲。起先,听的人并不多,后来,我的名声越来越大,听的人越来越多。就这样,晚饭后给农民兄弟们讲故事,成了我的固定节目。




我是个读书人出身,习惯把讲故事称作说书,有几个农民便批评指正:“什么说书说书,文气太浓,应该叫‘讲故事’。”我不知道‘说书’一词文气在哪里,但农民们不喜欢,我也就跟着改口叫讲故事。




我肚子里的故事的确多。那时年轻,记忆好,看过的书一般都能记住。一本《封神榜》、《三国演义》或者《水浒传》就能讲几个月。但我通常不讲大书,这样太费时、费劲,我一般只讲折子、段子。除了讲正史外,也讲些属历朝禁书的野史、艳史,如《欢喜冤家》的第三回《李月仙割爱救亲夫》,明朝金堡所撰《岭海焚余》的“奖忠讨逆疏”,《八段锦》中的第四段回目“何听淫捉汉,火里焰远奔完情”,《绿野仙踪》里的第52回“调假情花娘生闲气,吐真意妓女教节财”等。




听我讲故事的农民没几个有文化的。为了使他们能听得懂故事,我力求将语言讲得简朴、通俗、直白、浅易,讲的时候还注意抑扬顿挫,声情并茂,与故事中的人物同喜同悲,收到了很好的效果,农民们听得极有味,对我佩服得很。这样,就少不了对我拍些马屁,说些恭唯的话,有几个读过几年书的人拍着我的肩膀直夸,诸如“口吐莲花”、“口若悬河”、“妙语联珠”、“故事大王”等不绝于耳。




夸得多了,我有点飘飘然,开始摆架子了。每当讲到精妙、好听处,就将惊堂木一拍,故作姿态道:“要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”下回几时分解?明天晚上也。听上瘾的村民们见状,只得怏怏地起身。待至第二天,又像上钩的鱼儿一般自带条凳、竹椅早早地赶来,为了占到一个好位置。有些人因为家里有点事暂时脱不开身,就催孩子:“快将凳搬去,抢个靠前的地方。”




我住的地方由过去的关公庙改建而成,是一座破旧的楼房。由于陈年失修,整座楼有些倾斜,楼板踩上去格支格支地响。隔壁是大队部,楼下是学校。南、西、北三面是村民的房子,东面则是一口只有六七十平方米面积的方塘。塘边三五棵垂柳倒挂,其中一棵柳树上还有个鸟窝,平常,一些鸟在这树上飞来飞去。群楼和方塘围成的空地是操场,我就在这操场上讲故事。




每天晚饭后,只要不下雨,村民们就不约而同地汇集到这里。几个忠实的听众早将一张学生的课桌搬好了,作为我的讲台。桌上放一个大海碗,碗里放有白糖。我有些“大腕”派头,不到时候不肯下楼。当撑起木窗门,探出头,看见电灯挂好了,村民们到得差不多齐了,才手拿惊堂木移步下楼,安然落座。待一村民赶紧手捧篾壳热水瓶,在放有白糖的海碗上倒进开水后,所有的村民便瞬间鸦鹊无声。此时,我平首挺胸正襟危坐,举目环视全场一周,手举惊堂木,有力地往桌上一击,随着“啪”地一声脆响,不紧不慢道:“朗月东升,云淡星稀,风拂夏夜,垂柳摇曳,听客安静,且听我书接上回……”




一夜,我讲清代天放道人编的《杏花天》。这是叙述隋朝维扬纨绔之弟封悦生的风流故事。我说,封悦生风流倜傥,终日寻花问柳,与爱月、妙娘相好。妻子死后,封来洛阳探访姑母封蓝氏,路上夜宿郊外客店,即与店主妻妾巧娘、王莺相媾。不久,封蓝氏病故,四女“务同一气,永终一人,”共嫁封悦生。当讲到此后封拒绝了盟兄反隋邀请,终日饮酒作乐,纵情风月,无所不至时,我看天色不早,即将惊堂一拍:“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”不料,村民们正听得入神,哪肯摆休,非叫我接着说不可。没办法,我只好往下说:为摆脱盟兄纠缠,免受牵连,封悦生决定迁回维扬,购屋置园,纳妻妾12人。讲到这里,突然断电,月亮也被云层遮住,四周一片漆黑。我说,明天再讲吧。但村民们像中了魔,点亮汽灯,给我续上开水,一定要我讲完。那日,了一天的秧,很是辛苦,本想早点休息,看来只得奉陪了。但心里有气,就故意用半文言半白话的语调概括性地作了叙述:封悦生后梦入一仙境,两岸皆杏,名“杏花洞天”。遇其师兄,斥为“淫媾多女,已犯之罪”,令其“改过自新,修善积德”,“则可享此生之福”。封因一梦之训,“十二钗”之劝诫,终于醒悟,并得善果……听得从人似懂非懂,兴致索然。




双关庙人待我如亲兄弟,我给双关庙人也带去了不少乐趣,至今,双关庙人仍记得一些我讲的故事。




几年前,我重返双关庙,一老者拉住我的手说:“你忘本了,怎么这么多年不来看我们?我们还想听你讲故事呢!”




我无言以对。是啊,我怎么这么多年不去看看这些曾与我朝夕相处的父老乡亲呢?




作别时,我只感情凝重地说了一句:“我还会来的,只要你们愿意听,我一定讲故事!”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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